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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 篆刻 高校学生教育

《立人兴文之弦歌绕梁》第十七篇

       文学院60年院庆时编印了《立人兴文》一书,此书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院志,第二部分是校友回忆文章——《弦歌绕梁》,这部分文章一是从50年校庆文集《风从草原来》中选取的,一是从77级校友文集《永远的77级》中选取的,一是院庆前夕专门向校友征集的。



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故乡


张艳艳


2002年,我在中国西北某县城结束高考,自西向东,经26小时硬座车程,两腿僵硬地站在东北小城——通辽的站台上。宿居民大新区二号楼,与02中文本甲班的96个孩子为伴,开始了我的大学。2006年,我毕业。

我对民大的怀念,从离校那一刻,便开始了。

2018年,我34岁。毕业12年,借着一个深夜,思念恍如昨日的事情。

一、 相遇

参加高考之前,中国的几千个大学里,我一个都不认识。再也不用做题,不用背书,可以留长发,穿裙子,可以认真考虑喜欢一个擅长奔跑的男生,最关键的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看小说写日记……这是高考前我对大学的全部认知和期待。

高二时,我哥高三。他替同学领了一张录取通知书,上面写着“内蒙古民族大学”。

我在中学阶段不是勤奋好学的孩子,最开心的事是看小说和写日记。在写完一个翠绿色日记本的时候,迎来了高考。报志愿时,只想走得越远越好,唯一的要求是中文系。想起一年前别人那张录取通知书,便选择了民大。

就这样,民大成了我的大学。欣喜的是,一夜之间,它满足了我好多个心愿。听说很远,听说那里的冬天会下很厚的雪,听说那里的东西很便宜,听说那里的人很豪爽,我可以在东去的列车上漫天幻想一天一夜,可以学中文,只要我愿意,可以将所有的时间用来写日记。

二 、初见

    我在一个下着雨的秋夜离开了县城。母亲执意在我的书包里塞了几个月饼当口粮。夜色混着黎明的呼和浩特火车站熙熙攘攘,1458次列车的汽笛声,悠长多情地带我一路向东……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旅行。我憧憬着即将到来的漫长车程,心想它完全可以更漫长。18岁的我,守着一个窗口,以欣赏风景的姿势,做好了期待明天和幻想未来的所有准备。

2002年9月12日上午九点,我走出站台,看到了通辽。

一个一眼望去略为空旷和单调的小城。天很高,空气很透明,太阳很近,紫外线晒到皮肤上很痛。

深夜,我住进新区二号宿舍楼的415舍。五个陌生的姑娘与我问好,其中有四个人是短发,三个人的口音一致,两个人很亲密。后来知道,两个亲密的伙伴本就是高中同学,三个口音一致的都来自赤峰,四个短发都爱学习。唯一留长发、字正腔圆、不爱学习的姑娘,叫刘妍。我拿月饼给她们吃,她们大笑着惊叹月饼居然没有馅。其实,我也惊叹,月饼怎么会有馅。

刘妍对我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多次形容我冷若冰霜,且对于我连续穿了近50个小时才脱下来的一双鞋的味道念念不忘,可她却是此后四年与我最心有灵犀、最臭味相投、相伴最久的人。

第二天一早,郭子在镜子前夸我漂亮,这是我在异乡收到的第一个赞美。军训第一天,我晕倒了。刘妍说,你那么认真干嘛,教官不在腿就弯一弯嘛。后来,我再也没晕过。按照韩光华的提议,我开始每天为她们读一段日记。某个军训结束的傍晚,旁边一个短发姑娘与我聊天,得知我来自呼和浩特,马上吐出一口西部话,并于当晚迅速找到我的宿舍,以长姐自居,决定从此关照我的衣食住行,这一关照,便是四年。她叫蔺慧珍。

徐春辉惹我喜欢的原因,是她甘于在我们排练的迎新节目中扮演丑角,并在一个我郁郁寡欢的夜晚,声色并茂活灵活现地为我表演了八路军和汉奸的样子。为了逗我开心,翻箱倒柜找出肥大的裤子和红腰带。我捂着肚子笑了一个晚上,我的笑声不仅惹出了眼泪,一定还顺着长长的铁路线,传到了呼和浩特,告诉我的母亲和我的朋友,在通辽,我开心地笑了一夜。

这是我入大学后身边的第一群人。她们微笑,客气,夸奖我,与我寒暄,处处谦卑,事事友善,我看不到她们任何缺点。世上最完美的人,是初见。

三、阅读

一是因为专业的缘故,各科老师会在授课前后,指定阅读书目,中文系的孩子们便蜂拥至东区那个陈旧的图书馆,如饥似渴,感觉祖国栋梁指日可待。二是因为我在大学里空念旧情不曾涉足花前月下,便有的是大把时间。窝在床上看书基本是业余生活的主节奏。

入学后专心看的第一本书是《红楼梦》,百年名著自有它的魅力,虽然多处看不懂,但书中多番情景,不止一次地入了梦。后来上文学评论课,听着李晓梅老师大段大段背诵红楼梦的时候,我会时而觉得她是宝钗,时而觉得她是黛玉,时而听到秋风敲窗,时而看到花谢花飞。这般入戏太深的感受,大学里经常会有。但也只有放纵自己掉入书的沼泽里,才会在爱与痛、理想与现实的挣扎中得以重生。我也是在无数别人书写的故事里,在无数次为别人而痛哭或欢笑的过程中,在无数个阅读过后幻觉丛生泡沫破灭的深夜,逐渐看清楚自己。

2003年,呼吸道传染病“非典”来袭,我们被封闭在宿舍区。每日听男生楼里周传雄唱着“黄昏的地平线,割断幸福喜悦……”,然后在阿杜《坚持到底》的歌声里,闻着84消毒液的味道,一本接一本地读租书屋里租来的书。每读完一本,我都会在厚厚的日记本上写很多19岁的心情。等到疾病和惶恐终于离我们远去,人们的面容和空气重新变得欢快而清澈的时候,我们也觉得,在埋头苦读的一小段时光里,迅速地长大了。

阅读,不仅让我发现自己对美好感情的顶礼膜拜,也让我准确地感受到了我与文字之间的缘分既深且长。尽管它们洋洋洒洒浩如烟海,但当我在许多个字里行间真切地抚摸到心脏的所爱和所恨的时候,我也殷切地希望,自己在生命的每个转角,都能遇见最好的自己。

跪拜——我读过的每一篇文章。跪拜——我读过的每一个字。如果说,我不曾老去的心里,也有过雄关漫道,那也是因为你们,手牵手肩并肩,我站在你们的肩膀,才能看到我的祖国苍山如海飞鸟如烟。

四、师恩

想起文学院的老师,便觉惭愧。学习上并没有很认真,没有尽到全力,一定有过辜负,但对他们每个人的敬意,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折扣。

对班主任魏秀艳老师始终心存感激。毕业时,我在择业无果的情况下,饥不择食地加入了“三支一扶”计划,被分至某乡镇就职。就职前,又考入了现在的工作单位。办理入职手续时,被要求尽快解除之前的“三支一扶”协议。我在千里之外的呼和浩特心急如焚,最终是魏老师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在学校帮我办理了各种手续,用最快的速度传真给我,我顺利上岗了。许多年了,想起她,便会想象那个瘦小的身影穿梭在校园里为我奔波的样子。

同样忘不掉的,还有孙林老师的帮助。大一,办理助学贷款,要求两位有固定收入的人担保。我一筹莫展地在东区和新区之间走来走去,举目无亲的通辽,哪里去找两位担保人。12月,下着雪,很冷,因为无助,天气变得更冷了。走进孙老师的办公室,眼泪便吧嗒吧嗒掉下来。孙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轻松地说,这还用哭,我给你担保,再加上魏老师,够了。像寒冰一样被冻得结结实实的心立刻融化了。

四载春秋,每个老师的音容笑貌都如春风化雨,清爽明亮地留在了我的日记本里。也相信,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都能看得见,他们一定在文学院的教室里、讲台上,祝愿每个孩子都能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五、友谊

虽然我们很规矩地听了四年的课,很本分地听了老师四年的话,虽然我们的外交活动基本只在宿舍与班级成员之间开展,但并不影响友谊在96个文科生世界里开花结果。感动他们总有那样真诚的欢笑面对如此平凡的我,感动他们总记得我们曾一起走过的日子,感动他们总有待我如春的热情和单纯。

我在宿舍年龄最小,抗挫折能力最差,情绪波动也最频繁。我因为各种烦恼哭红眼睛的时候,她们就拉着我的手,给我找出全宿舍最漂亮的衣服。她们是这个世界上第一群称赞我化个妆就貌美如花的人。只要是我唱的歌,不管好不好听,她们都会给我热烈的鼓掌。她们从未挑剔我的欢笑和眼泪是否应景,她们从未责备我任何伤害她们的言行。当我拉开怀念她们的闸门,我抵挡不住时光机在十多年后的耳边轰鸣作响,也抵挡不住那些如潮的画面汹涌地唤出我想念她们的眼泪。亲爱的时间,如果可以,会不会可以,在有生之年,能让我有机会在她们怅然若失的身边,点亮一盏灯,亲口告诉她们,我深爱她们每一个人。

六、青春

2006年7月6日,我卖掉宿舍最后一个暖瓶,伏在空荡荡的木头床板上写完了最后一篇日记。除了没能做到认真喜欢一个男生,四年前的期待全部如了愿,最满意的,是我终于不负时光密密麻麻写了四年的日记。

下午三点,我走出东区二号宿舍楼。

在南门登记离校信息时,右手有一点抖,心情也有一点。出租车上,给老师发了一条短信告别,短信很简单,但心意很隆重。

隔着时光,再想青春。无论是绞尽脑汁逃课的你,还是在失意街头任性醉酒的他,无论是曾为一件小事吵到面红耳赤的我们,还是曾为一件更小的事大打出手的他们,无论丰厚的奖学金曾怎样惊喜地装点过我们十年寒窗的最后一程,无论廉价的口红曾怎样涂满年轻的人生,无论酒瓶和烟头曾怎样挥霍过冲动的荷尔蒙……每个人的大学都是他生命中最不可遗忘的一场盛宴。我们在这场盛宴里举杯欢笑,我们在这场盛宴里如沐春风。但当这段时光终于在岁月长河里成为五年前、十年前或者更多年前的事情时,当我们站在人生另外的阶段想向它挥手致意的时候,我们望着那一场散尽了的盛宴,热泪盈眶。

七、再会

2016年7月,毕业十年。

我在呼和浩特开往通辽的1818次列车上,睁了一夜的眼睛。一会儿想起十四年前硬座车厢里的那26个小时,一会儿想起离校签退时头顶那个硕大炽热的太阳,一会儿想起检查我们背诵陶渊明的于老师,一会儿想起非典时新区门口那个租书屋里的琼瑶……不知道班里那些不喜言表的男生还会不会躲着迎面走来的女生,不知道二号楼的乖乖女们有没有成长出一点点奔放,不知道通往北区的路上,还有没有裹着纱巾的东北女人煮着热气腾腾的玉米粥,她们是不是还会扯着嗓子热情地唤你“老妹儿,吃点啥?”,你给她一块五,她就给你一个过分粗大、土豆丝包都包不住的卷饼。

红烧牛肉面的汤多年不喝了,可日升超市三角钱一袋的方便面,还是隔着十年的时间,硬是将碗底最后那口味精味儿窜到了舌尖。烧茄子豆角盖被锅包肉,终于可以想吃多少吃多少,却再也做不到狼吞虎咽。

再次站在通辽的土地上,站台的方砖没有变,站台外面却除了阳光依旧那般灼热之外,全然陌生。默默地清点着闯入眼底的东西,街道宽多了,还有了那么高的楼房,出租车不是夏利了,居然也堵车,新世纪大酒店怎么看着不那么雄伟了,城北为什么空降了一座新城?通辽的小伙子以前有那么帅么?大碴子味儿还是那么好听。

刘妍敲门的时候,我没能分清自己想哭还是想笑,思绪瞬间翻滚在旧事的沼泽里,笑到牙酸与蓄满眼泪。

和同学们相会的路上,我和刘妍将统一制作的体恤衫丢在了出租车上。这是我第一次乘出租车丢东西。对我们过分兴奋带来的魂不守舍,我没有更好的解释。我想了想,若是索归无望,便是通辽对我们不舍,就如当年我对民大的不舍一样。我曾在欲走还留的宿舍,执意拽过一根头发留在床头,以期那个没有生命的空间能更久一些留有我成长的痕迹。通辽,亦在索要我们的东西吧。

见到老师是个意外,现代文学老师那个谦谦君子依然谦谦如斯,令他口中朗诵过的那些诗文瞬间回到耳边,比如那是一潭死水,比如那个幽长幽长的雨巷,和那只着了火的凤凰……

几个女生扯着玉莲身上的浴巾笑抽了的样子,回到了大学宿舍。那些曾经关于身体的探讨,从欲说还休的青春少女到咧嘴大笑的为人妻母,无疑,是时间赠予我们的。无关好坏,都是人成长的过程。都说是地球引力太强大,吸引皮肤和器官如何不受控制地下垂。可哪一寸改变不是独一无二的。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饱满而年轻便是好的,松弛和年长便是不好的。接受每一天的衰老和期待每一天的长大一样,都只此一次,都不会重来,都很庄严,都值得珍惜。

我们在东区南门讨论徐春辉会如何走过来,我学了她裹包前行的小碎步,郭子学着她的语录。等到徐春辉果真小碎步跑来,又将语录脱口而出的时候,我们笑弯了腰,门口的保安大哥也看着我们笑了。他一定惊奇于我们对一个十年不见的朋友有这般准确的判断,但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我们的笑声更加热爱和忠于他的职业。如果我是他,我会想,原来民大还有这样可爱的女学生能准确地聊着她们十年前的朋友。一语中的是需要苛刻条件的,我们的条件是,徐春辉在我们眼里,一直是个透明的人。

人文楼的楼梯还是那个脚感,216成了204,但教室里还是那个温度。礼堂以前就那么矮吗?东区二舍怎么夷为平地了?旁边那个二层小商店,有一回买山楂片我还欠那里一角钱。校园里走动的学弟学妹怎么那么清纯,十年前的我们,也和他们一样吗?

不知道每年的暑期是不是都会迎来大规模相会的旧人。我们总会遇到成群的队伍在教学楼拍照、合影,像我们仰着头大笑,又抬起手抹一抹眼角。

北区操场终于没有土了。我们全体土猴儿在北区军训完回到食堂,大二以上漂亮的师姐会温柔地冲我们笑,回到宿舍才发现,只有眼睛和牙齿是本色。

一个学生骑着自行车与我们擦肩而过,我又想起我们那些坚如磐石经得起风霜雪雨、扛得住烈日沙尘的自行车。与此同时,仿佛又听到春末五月,午睡中,楼前自行车在沙尘暴里排山倒海地倒下,刺耳的声音传到今天的耳边,竟成了悦耳的乐曲。

某个楼前,我说,三楼右数第三个窗口,有过一个帅哥。郭子说有多帅,我说不像来自人间。郭子说,你只怀念帅哥,我说,其实我是怀念我曾在民大看帅哥和想心事的日子。我们在这个校园里憧憬期待过的爱情终究落了空,或许不是因为没有那个人,而是找得不够认真吧。而身边人,都是在我们格外认真的时候出现的,缘分或是福分,都只此一次,都很庄严,都很神圣,要去敬畏每一段时光里的每一份心意,茫茫人海,不是和所有人都能相遇。

理发店和澡堂都不见了,食堂还是粉砖绿玻璃,晾衣架上我丢过的棉被还有没有人在用,拐角处还会不会贴出舞会和小型演出的海报,扎着小辫子的男生还会不会在简陋的舞台上弹吉他,女生宿舍楼前是不是还有大量的男生靠着自行车等小女友梳洗下楼,眼神笨拙而热烈……

新区二号楼的楼门锁着,我们在玻璃门后面如饥似渴地张望,楼管阿姨走出来为我们开锁,我们齐声称谢。想起当年那个短发黝黑的楼管阿姨,总是紧盯着大门,火眼金睛总能看出哪个人不怀好意,随时防备小男生趁其不备擅闯,抓住便仔细盘问,劈头盖脸喊出去,好像楼里住的都是她闺女。

415成了生活指导老师的办公室。405的锁还是那样的锁,原本奶白色的门已经蜡黄,原本簇新的墙壁,已经挂了灰尘。楼道里多了摄像头,IP电话却不见了,不知道如今的孩子们捧着手机打完长途电话,还会不会有我们当年排着长队轮流使用IP电话之后的幸福感。

看着405的窗户,我想起了辛图雅。她把耳机塞到我的耳朵里让我一起听的那几首歌,至今还会被我单曲循环。每当我在琐碎的生活里找不到自己,每当我在前行时路遇红灯停驻不前,每当我在荆棘丛生的面前想重拾信心,就会想起一个熄灯前的夜晚,她边爬上床铺边说:你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人。

大学生服务中心陈旧地出现在眼前,剥落的墙皮瞬间唤醒许多声音,阿杜,刀郎,小刚,周杰伦,老鼠爱大米,东风破,商店,书屋,小网吧,饰品屋,音像店……我问,它们都老了吧?它们在哪里啊?朴树轻轻地告诉我,它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同学们陆续离开了,想着他们身下四个车轮滚滚向前,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却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两日来徘徊在眼角的泪终于簌簌而落。

我要返回呼和浩特了。进站之前,回头自西向东望了一眼通辽,又望一眼,又望一眼……仿佛看到了十四年前那个小姑娘自西向东来到通辽的过程。她以前总是分不清蓝色和紫色,现在她分不清的东西越来越多,比如她感受着的那些漫长而短暂,忧伤而欣喜,平静而汹涌,无知又无畏……

列车驶离通辽,耳边响起许巍的声音,“总是在梦里,看到自己走在归乡路上,你站在夕阳下面,容颜娇艳,那是你衣裙漫飞,那是你温柔如水……”


张艳艳,女,文学院2002级中文本甲班校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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