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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 篆刻 高校学生教育

《立人兴文之弦歌绕梁》第五篇

       文学院60年院庆时编印了《立人兴文》一书,此书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院志,第二部分是校友回忆文章——《弦歌绕梁》,这部分文章一是从50年校庆文集《风从草原来》中选取的,一是从77级校友文集《永远的77级》中选取的,一是院庆前夕专门向校友征集的。

   

    我的大学


       许光烈


       往事如烟

       1977年恢复高考。1978年3月,我怯生生地跨进大学校门(那天是我的生日),开始了改变一生的四年大学生活,也留下了一个个难以忘怀的形象和一段段挥之不去的记忆。

       难忘我的老师们:我们的老主任语言表达干脆利落的曾广裕老师;始终微笑着态度很温和的张冬祥老师;身段常常作极美S形的蒋镇老师;写得一手好字帅气十足的李至琳老师;治学为人同样严谨的阎诚、崔绍范老师;神仙伴侣曹蔚文、蒋和珍老师;讲授《钗头凤》的杨明洁老师;讲授《诗经》的诺敏老师;激情四射的周双利老师;胸怀博大的陶涛老师;我们的班主任刘宪春老师、冯琪老师;还有我的恩师——已在天国的王今铮老师……

       难忘我同宿舍的兄弟:我们的班长我的老乡一脸憨厚老成持重的“有益于人民的人”陈忠海;一表人才小资情调十足第一个穿西装竟然杜撰“服装小议”为自己张目拉小提琴像杀猪的“不务正业”李少刚;戴着文明眼镜学识渊博出口成章小说散文信手拈来的“摇头晃脑”邵俊峰;我的高中短期同学大学长期同学梳着大背头穿着锃亮皮鞋走路“嘎嘎”响让人以为是高干实际也真是高干(团支书)的“东张西望”高苏和;颇具亲和力处事古道热肠上课常睡觉下课有精神看篮球比赛时头上挂着木梳的“扑朔迷离”朱玉君;拥有手表每次我问时间都回答精确到分打赌吃面条撑得睡不着觉绕着宿舍楼跑步朴实而真诚的“生产队长”孙德友;多情才子背起唐诗宋词滔滔不绝打一手漂亮篮球写一手漂亮情诗兜里珍藏许多女生照片且时常得意炫耀的“采花盜柳”刘凤久。

       还有,读书时我常常回家帮助干农活,多次借刘永吉、郑宝乾、孟庆峰等人自行车,而他们就只能步行回家。送了我好多稿纸的赵选文,送我饭票的许兰英,帮我做蚊帐的曾米鲁,帮我洗碗的包国安,还有毕业后曾经一起“抱头痛哭”的孙桂茹,把我引荐到广东的叶竹钧……虽然说起来像流水账,但每个人每件事却都是一段温馨的回忆。

       我们班里,年龄悬殊,最大的与最小的整整相差一轮。有个年纪最大的老大哥,精瘦精瘦的,脑门子锃亮,腰杆子溜直,挺精神,已经三十有余,比我等大十来岁。入学之初,我们大都文学功底单薄,而他居然将《滕王阁序》《喜雨亭记》倒背如流,令我们目瞪口呆。震惊之余知道这位仁兄大名陈国文,自号陈滚(据说“滚”源于“国文”的反切),因其古文功夫了得,人送外号陈古文。我等都是古文兄的“粉丝”。他组织的古代汉语学习小组,定期活动,轮流坐庄背诵古文,这项活动曾使我为完成背诵内容而多次放弃午休,也确曾有一次忘了午饭,说是“废寝忘食”毫不夸张。那段时间大家学到了很多东西,国文兄也得到了大家一致的尊重。可是他又常常给人以老不正经的感觉,与包国安等人进行老狗与小狗的论争、课堂上吟咏《驴鸣诗》,还有《蜀道难》的千古绝译……不仅如此,在大家撺掇下,国文兄还时常会讲几段带有启蒙性质的故事,引起我们这些青春迷茫期的小“生荒子”无限的“瞎想”,以至夜不能寐。后来听说此兄经历坎坷,出身地主家庭,曾受过批斗、排挤,经历过极其穷困潦倒的生活。然而他似乎很少提起艰难往事,一次偶尔说起过他家盖房子,村里没有人敢给他帮工,他也不屑开口求人,于是倔强的他早起晚睡,担土打墙,竟然一个人把房子盖起来了。在那样的艰难岁月,在农村的文化沙漠里,读古文是他的一大爱好,也是他的精神寄托。他生性乐观,在给我们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面带微笑,清癯的面庞透着坚毅,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当时的我们没有几个人能真正读懂这个满腹经纶的“地主分子”的深沉与狂放,只是感觉到他在黄腔走板吟唱岳飞《满江红》时有几分苍劲与悲凉……

       “……乌日吉图、许光烈……”,这是老班长张庆余点名的顺序。即使现在,我也没弄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排列——既不是拼音顺序,也不是笔划顺序。不管怎么说,我的名字与“乌日吉图”挨在一起,但我当时没有想到我这个贫下中农的儿子会与这个纨绔子弟有什么太多瓜葛,反倒有点儿排斥。后来时间长了,慢慢觉得这个家伙还挺“亲民”,也够仗义。我记得是大二那年,学校老师们分秋菜,剩下一堆白菜帮子,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就想把这些菜帮子运回辽河乡的家里喂猪。吉图听说后,到处帮我找汽车,记得还带我去了他一个中学女老师家里请她帮忙,最后,终于找了一辆解放卡车。谁知道,在过辽河的沙滩时,车轮陷进沙子里,他便和我一起趴在地上用手将轮子周围的沙子一点儿一点儿扒开,车开出去,走了没几步远,又陷进去了,只好再撅起屁股扒沙子,把个吉图弄得满头是汗,满身是沙。就这样扒扒走走,走走扒扒,一个多小时才过了辽河。等我们返回通辽,天已经很晚,我记不清那天吉图是喝酒喝多了还是一天的劳累把这个没吃过辛苦的纨绔子弟累坏了,只记得他又吐又泻,折腾得够呛,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刘玉芳拿他开测,说“乌日吉图”应该改名“乌日吉吐”)。后来,我俩常在一起学习,他也常邀我去他家里。就这样,我和这个长得“不怎么白”的纨绔子弟成了朋友。

       我们读大学那个年代,一书难求,要买书得起早去新华书店排队,还未必能买得到。好像是刘国安有个姐姐在书店工作,国安常常利用这个关系为同学们买书。我的《古文观止》《唐诗选》都是经他手才买到的(扉页上记载着买书的时间是三十年前的1978年6月12日)。我和国安的故事很多。有一次去达尔罕农场秋收劳动,某天晚上,皓月当空,我和国安各端一大碗白水,盘腿坐在打谷场上,把水临风,借着凉爽的月光,两碗白开水咣啷一碰——开始学划拳。“哥俩好哇”!“八匹马呀”!声嘶力竭,大声地吼,输者一口白水,赢者一声狂笑。划得不亦乐乎,争得不亦乐乎……不知划了多久,争了多久,同学们都已经回了宿舍,谷场上只剩了我们两个人。明月西斜,清凉的夜风中秋虫唧唧,我俩这才提着两只空碗晃晃悠悠离开打谷场,这就是我们的“处女拳”。三十年后的今天,在敲击键盘回溯这段往事时,我的脑海中还在浮现着那谷场,那白水,那月,那人,那不知愁的青春。从此以后,我们都喜欢上了杯中物,不再是水,而是真正的酒了。国安喝酒,酒风颇佳,非常积极主动,不用劝,喝倒为止。毕业后的一天,在选文家喝酒,那次是续维国、曾米鲁回通辽,老同学相见,国安便一杯又一杯猛喝,很快便云里来雾里去了。那一段时间,国安和我几个人不定期地到包红华家打麻将(因为当时红华家房子最大,红华家的王琦最贤慧)。喝完酒,红华又提出邀请,那天国安本来是不想去的,问我,我不好意思谢绝,因为我此前一天赢了人家红华老婆三十块钱,红华是不是想往回捞呢?没办法,去吧。几个人趁着酒劲,顶着月光,骑上自行车,一边胡吹海聊,张牙舞爪,车速飞快,两耳生风,转眼到了盟医院门前。突然间,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在我前边几米处,刘国安人仰车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自行车抛向一边,前轮还在空转。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几秒钟前还神气活现地吹牛,难道转眼间就交代了?赶紧下车,把他扶起来,还好,这老兄还有气,头上在不停地流血。原来是一根电线杆竖在路边,保护电线杆的斜拉线掀翻了他。大家七手八脚把他弄到医院,敲开值班医生的门,医生老大不情愿地给他处置包扎,我头一天赢的三十块钱全部做了医药费,红华一看这情景,也不提捞钱的事,赶紧把国安送回家。第二天我去国安家探望,国安笑笑说没事了,头上当然还包着绷带,还好,国安夫人深晓大义,也没有埋怨我们。此后,我们恶习不改,还是偶尔凑在一起喝酒打麻将。这些都是我在通辽时的事了,如今,我在广东生活了

       十几年,与国安始终保持着联系,虽相距遥远,但感情不变。2003年,我老母病危,十万火急,我星夜飞到沈阳。国安找车半路上接我,感动得我热泪盈眶。

       还有一个人必须要说说,就是我“同桌的你”于文君。读书期间,我们时常搞些恶作剧。一次看电影,他系头巾扮女人,与我挎着胳膊招摇过市;达尔罕农场,我俩把两个单人床并在一起,并且周围挂上床单,神神秘秘,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有些“断臂”情结,其实,故弄玄虚而已。毕业后,他辗转去了四中,娶妻生女,夫人节凤云在盟医院工作,小两口日子过得挺滋润;我留校工作,孤苦伶仃,没人疼爱,年届三十,光棍一根,真真是形影相吊。突然有一天,文君跑到宿舍来看我,当时,我正在笨拙地缝被子,一通飞针走线,几行歪歪扭扭的针脚,见此情景,他气呼呼地坐在对面床上,将揣在衣兜里的一本杂志抽出,猛地朝宿舍墙上摔过去,脸转向一边,不理我。我愣住了,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半天,他转过身,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多大年纪了?还要自己缝被子?”我恍然大悟,赶紧谢罪,请他帮我找个主儿。见我的态度甚是端正,语气甚是诚恳,他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模样。临走,丢下一句话:“等我的消息!”说实话,我当时有点感动,那年头,同学们都各奔东西,女生俱已被列强瓜分完毕;男生呢,那帮家伙自己有了老婆谁还顾得上同学是否在“跑单帮”?所以文君此时的关怀实属难能可贵,够义气。虽然感动,可我并没有激动,因为在那一段时间,先后有多人给我介绍过对象,没有一个修成正果,大部分是我被人蹬了,当然也有我蹬对方的,只是极少。这样蹬来蹬去,遍体鱗伤,便患上了“搞对象恐惧综合症”,对这次也就没怎么上心。可是第二天一早,文君就来电话,告知我说盟医院有个实习的姑娘不错,让我到他家去见面。原来那天文君就是奉夫人之命专程为此事来宿舍找我的。我根本没抱多大希望,一路哼着“再蹬一次又如何”,单车赴会。当时文君夫妇租住五百那边的张家菜园子,我骑着破自行车,七拐八拐,见到一家民房山墙上用白灰写着“计划生育好”,这就是文君家了。进得屋来,文君和节凤云热情相迎,宝贝女儿晶晶正在炕上玩要,那实习的姑娘还没有来,节凤云便向我介绍姑娘的情况。过了一会儿,姑娘来了,我一看,身材苗条,个头适中,五官布局合理。还行!后来连续见面,再后来深入交往,再后来,那实习的姑娘就成了我的老婆。——文君夫妇就是我们的“大红媒”。

       我很是怀旧,过去的许多人许多往事记忆犹新。也正是因为怀旧,这么多年来,《古文观止》还是刘国安帮买的那套,老婆还是于文君介绍的那个。

       窝头与米饭

       我们读大学期间,国家每月拨给师范院校学生十八块五毛钱生活补助,学校就用这笔钱为学生统一办伙食,叫做“满堂红”。学校大礼堂就是我们的食堂。吃饭时,学生十几个人一组,一个饭盆放在圆桌中间,大家围站着用餐。食谱几乎每天都是相同的——窝头加菜汤,玉米面窝头又糙又硬,菠菜汤清汤寡水,时间长了,有的同学便借用文革的词语形容为“顽固不化的窝窝头,死不改悔的菠菜汤”。不过,就我来说,因为生活窘迫,家里伙食并不比食堂好多少,对窝头和菠菜汤是很有感情的,且当时正是二十岁左右,处于长身体时期,原本肚子里就没有什么油水,所以消化能力强得惊人,饭量大得惊人。一个最真切的感觉就是饿。每天上午上四节课,前两节课下来,早餐的两个窝头早已消化殆尽,肚子便咕咕叫起来,后两节课就在对午饭的渴望中度过。终于熬到午饭时间,见到窝头,分外眼红,一阵狼吞虎咽,三个窝头便落肚了,感觉胃里还空着一半,幻想着要是每顿有六个窝头该有多好。幸运的是时常会有一点“战利品”做为补充。通常是,一盆玉米面窝头摆上来,男生们风卷残云般吃完属于自己的两个或三个,同组几个矜持的女生还在细嚼慢咽,我们会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她们。为故意保持少女的风度,在我们的注视下,她们通常会有意或无意地少吃一个(有时是半个),所以每顿饭之后,饭盆里常常会留下的几个完整或不完整的窝窝头,这个时候,几个像我一样嫉“饿”如仇的男生迅速出手,愉快地瓜分“战利品”,很快,饭盆便精光了。之后,抹抹并没有油的嘴,满意地离开。

       每周有两次“改善生活”,可以吃到三个馒头,至于米饭,那几乎是梦想了。

       有一天,学校组织集体看电影,不记得因为什么,我没有去。电影要近中午才结東,回来赶不上食堂开饭时间,同组的同学们便委托我把午饭一起打回宿舍来。真是没有想到,那天的午饭居然是大米饭!我端着沉甸甸的一盆米饭回到宿舍,乐颠颠地从中舀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开吃。

       那天的米饭太香,我的食欲太强,尤其是那天天气实在好,我的心情实在好,我还没怎么品出味道,那碗米饭已然光光。放下碗筷,意犹未尽,如果让我放开胃口吃,毫不夸张地说,完全可以吃掉半盆。我慢吞吞地爬上二层的床铺,准备休息。没想到,目光又被那盆米饭吸引过去,只见窗前桌上,白花花的米饭在中午阳光的照耀下闪着诱人的光芒,我产生了再一次冲向那里的冲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心里责备着自己,翻过身去,不再看那盆米饭。可是,那米饭真的是太诱人了,我抵挡不住,不由得又一次转脸去看——这一眼是致命的——就在这时,一个魔鬼的声音告诉我:“再吃一碗,反正没有别人知道。”我迅速下床,在加速的心跳中又盛了一碗米饭,三下两下吃光。然后胡乱地把盆里的饭弄平,又爬上床去。

       宿舍里静得出奇,我简直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同学们回来了,他们感谢我帮他们打饭,之后一边议论着电影里的故事,一边如狼似虎地吃饭。仿佛没有人发现什么异常,突然,不知是谁随口嘟哝了一句:“今天的饭给的量太小了。”其他人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吃完饭便上床午休了。我躺在床上,脸红心跳,整个中午再无睡意。

       事件已经过去近30年了,也许没有谁会记得这件事。然而,这一碗米饭,足以让我品味一生,现在想起来,如在眼前,仿佛还能真切地感受到当时脸红心跳的感觉。在品味岁月苦辣酸甜的同时,也能检索出鲁迅所说“皮袍下的小”来。——心里,酸酸的;眼里,湿湿的……

       回首当年,如烟似雾。遥远,却清晰。寒冷的内蒙古酝酿了多少温暖的故事,苦涩的青春沉淀下多少回味悠长的记忆。感谢那些给我教诲的老师,感谢那些给我感动的同学,感谢那一段刻骨铭心的岁月。


       本文选自《永远的77级》。许光烈,男,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文学院77级中文本科班校友,毕业后留校任教,后调广州大学。有多部文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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